“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天”在哪?是黃河源頭。

2024年7月初,我們五位黃河兒女從“黃河入海”的山東出發,懷著對黃河的崇拜、敬畏和好奇,千里迢迢,開啟跨越時空的尋根之旅,并最終抵達了神圣、詭秘又難以企及的黃河源頭。高原上的草原驚艷了我——遍地五花八門、低矮弱小、不知名的花,如詩如畫,若夢若幻,說不盡道不完,真乃名副其實的“天上花園”。

瑪多,藏語是黃河源頭的意思。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瑪多縣平均海拔4500米,地處巴顏喀拉山北麓,山巒起伏,河流縱橫,湖泊遍布。這里是高寒缺氧的生命禁區,常人到此容易胸悶氣短甚至頭痛。10日清晨,氣溫4℃,我們穿上厚衣服、帶上氧氣筒,從縣城出發,經過審查,從黃河源園區入口駛入黃河核心保護區,直奔黃河源牛頭碑——令人敬仰的“黃河源頭”。

我心情格外激動和興奮,雖然走路小心翼翼,但心跳還是加速,腳下輕飄飄的。我們深吸了幾口氣,依次在銅鑄的高大牛頭碑前,以最高禮遇,向黃河母親敬獻潔白的哈達,祭灑青稞酒。剎那間,一股莊嚴而神圣的情感涌上心頭,高原反應也隨風飄散。

我對妻子說:“我真想再給黃河母親獻上一束鮮花!”妻子回道:“這滿山五彩繽紛的小花,都鮮活地盛開著,都是敬獻給黃河母親的。”

站在山頂西望,草地上湖泊與河流星羅棋布,形狀各異,無邊無際,金光閃閃的。黃河源頭兩個最大的高原淡水湖——扎陵湖和鄂陵湖就在眼前,被譽為黃河之源血脈相連的“姊妹湖”,又像兩塊鑲嵌在青藏高原上的藍寶石。我感覺她們分明是黃河母親那雙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我邊欣賞、邊拍照,還邊請教。三江源國家公園黃河源園區的同志告訴我,再往西走 170 公里,巴顏喀拉山脈北麓有一塊山間盆地,叫約古宗列曲,低洼處有一個碗口粗的泉眼,細細的水流清澈無比、奔流不息,被確認為黃河正源頭。那是純凈如初的童話世界。

那天,我近距離看到鄂陵湖時,一下愣住了。這“天空之境”,空靈唯美,令人震撼。湖面平靜如鏡,周圍的山嶺草地,天上的云彩,倒映水中,真是與世隔絕的極致風景。我驚呆了,這就是黃河母親年輕時的模樣?這就是沖破千山萬壑、歷經千難萬險、奔騰萬里入海的黃河?我眼前幻化出母親美麗容顏滄桑轉換的無數圖影,淚水涌出眼眶……

我情不自禁地用雙手捧起黃河水喝了一口,清清的、涼涼的、甜甜的,那水從咽喉流進胃里,乳汁般清純甘洌,全身細胞仿佛被激活,頓時神清氣爽。我又貪婪地喝了第二口,還用沾水的手抹了抹眼睛和嘴巴,在心靈深處留下最圣潔的美好記憶。

黃河是母親河,向綠而生,向清而行,千回萬轉頭朝東,孕育萬千氣象,點燃萬家燈火。

我們是從瑪多縣沿鄂陵湖右側一路上行的。蒼穹湛藍如洗,白云輕盈飄動,偶爾能望見藏野驢、野牦牛、狼、蒼鷹等野生動物。一路風光無限,令人欽羨驚艷,如行走在漫長的綠地毯上、精美絕倫的畫卷里。陽光明媚,天藍云白,鄂陵湖像一條藍彩帶飄動在草原和山巒間。遠眺雪山綿延,近望碧綠滿眼。是誰打開青藏高原這五彩調色板,又像陶醉的畫家瘋狂大寫意,一叢叢、一簇簇的小花隨風搖曳,裝扮這“天上花園”。翠綠底色中,朦朦朧朧有一抹白、一抹黃、一抹紅、一抹紫、一抹藍……美得讓人心醉,真是令人窒息的“高顏值”。

大自然真的很神奇。等我駐足欣賞草原時,卻發現草叢竟然五顏六色。我揉了揉眼,仔細辨認,草叢中盛開著許許多多的花朵,如煙、像霧、若霞、似夢,猶如香茗。這些毫不起眼的小花,一律匍匐在大地之上,少有高過半拃的,莖干上長著細密的絨毛,不仔細看都分辨不出來,若滿天繁星,點亮生命,芳香著茫茫草原。無數小花探出頭,羞答答地頂著花冠,靜靜地觀望著周圍世界。這里的夏季一般兩個月,時光短暫,花朵們爭先恐后地伸伸腰,抬起頭,爭分奪秒地開花、結籽,迅速完成生命的繁衍與輪回。

我好像扎根在草原上一般,心靈之樹也悄然發芽、長葉,向遼闊的天間伸展,自由開放出靈魂之花。

我指著地上那片零零散散的小黃花,詢問瑪多水文勘測隊的李培巖:“這花這么好看,叫什么名字呀?”

他一懵,撓撓頭說:“我雖然在這里工作,抬頭不見低頭見,但從沒關注這花叫什么名字。只知道草原的花大家都統稱格桑花。”

我說:“這花低矮弱小,不引人注目。即使人們視而不見,它也頭頂藍天、根扎草原,始終緊貼在大地上,一枝一葉面朝陽光,吮吸雨露,保持綻放的姿勢,奉獻出淡淡的色彩和芳香。我感覺這很像你們這些黃河守護者的品格與形象!”

他笑著點頭稱是。不一會兒,他又發微信告訴我,這花叫蕨麻,根還是藥材。

車子一會兒上下顛簸,一會兒左右拐彎,反復佐證著我對高原花朵的印象。每次停車,我都仔細觀察花瓣的形狀、顏色和群體的形象,格桑花、綠絨蒿、紅景天、蕨麻、龍膽草、車前草、胡黃連……分明是“天上百花園”。我覺得高原花朵的微笑,就像遠離世俗紛擾的黃河河畔人的笑容一樣,沒有沾染世俗塵土,沒任何污染,純潔干凈,風輕云淡。這里的風如同天籟,輕聲掠過耳畔,世間一切紛擾都被這美妙蕩滌得無影無蹤。

我一路上被黃河的歷史、文化、故事浸潤著和感動著,我聽到介紹最多的是謝會貴這個人,他生在黃河邊、長在黃河邊,是黃河水利系統千千萬萬守護者的杰出代表。1977年7月從黃河水利學校畢業時,他向學校遞交了“到環境艱苦的地方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散文隨筆的決心書。很快,他被分配到萬里黃河最上游的水文站——位于青海省瑪多縣的黃河沿水文站。這是黃河源頭最上游的一個水文站,也是青海乃至全國海拔最高、條件最艱苦的水文站。他在高寒缺氧、生命禁區的瑪多高原,忍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困難和艱苦,尤其是與世隔絕的孤獨與寂寞。他兢兢業業地從事水文觀測工作,每天不厭其煩地量水位、測水量、報水情,觀測積累了數萬組水文數據。

1986年8月,鄂陵湖水文站建成后,謝會貴一人駐守在鄂陵湖邊。這里六月雪,七月冰,八月封山九月冬,一年四季刮大風,一眼望去全是沒邊沒際的湖面和光禿禿的草原、山巒。一人,一帳,一盞煤油燈,一守就是三年,艱苦與寂寞常人難以想象。1989年大年三十下午,謝會貴和同事卡文明從鄂陵湖打冰測流后返程,回瑪多縣城的道路卻因大雪封閉。周圍白雪茫茫、空曠寥寂,無法與家人團聚,別說吃過年餃子了,就連吃頓正常的飯也是一種奢望。他倆寂寞無奈,默默向遠方親人祝福。不知不覺兩人相互擁抱,放聲大哭。難熬的大年三十,就這樣在空曠的無人區和悲愴的哭聲中度過。持續工作三十年,他的人生和高原、黃河融為一體,因長期缺氧和吃不上蔬菜水果,滿頭濃發的謝會貴五年就禿了頂。謝會貴的同學說:“謝會貴在校時活潑開朗,如今性格都變得寡言少語了。”

7 月 11 日,我們去西寧走訪了在黃河上游水文局工作的謝會貴的女兒謝婷婷。活潑干練的謝婷婷說:“我小時候對父親是有怨言的。從事了水文工作后,漸漸理解了父親,消除了曾經的不解和埋怨,自覺接過了父輩的‘接力棒’。眼下,父親開始享受退休生活,我每個周都要擠時間陪他喝頓酒、聊會兒天。”

我們到“天下黃河貴德清”的貴德縣時,見到了謝婷婷的丈夫、現任黃河上游水文局貴德水文站站長的蔡建生。我問謝婷婷,“當年,你為什么要選一位從事水文工作的丈夫?”

她思考了一會說:“其實是他身上水文人單純、踏實的品格打動了我。”這就是謎底。

措日尕則山的山坡上,有成排成排的“神堆”。那天,我們拜見牛頭碑時,看到幾位植草的藏民側躺在“神堆”旁小憩,皮膚黝黑,面部棱角分明,笑容單純明凈。我也撿一塊薄石頭鄭重地放到瑪尼石堆上。正欲離開,又巧遇黃河源園區國家公園扎陵湖鄉生態保護管理站尕澤村第六組的四位藏民朋友,此時正在維護景區的衛生。在我的請求下,他們愉快地答應和我合影留念。說起國家不計成本保護黃河生態,一位藏民伸出大拇指說:“準措(藏語意為支持)。”當聊起他們的生活,另一位藏民朋友表示:“條件好了,收入沒問題。這是惠及子孫的大好事,應當支持。”我突然覺得工作、生活在黃河岸畔的黃河人,都是黃河母親胸前的微小花朵,不妖不艷,不亢不卑,不聲不響,默默奉獻著自己微弱的色彩和淡淡的清香。

李白詩云:“黃河落天走東海,萬里寫入胸懷間。”黃河水流量的變化,含沙量的大小,生態保護水平的高低,直接關乎下游萬千生命和“詩與遠方”。我有幸來到黃河源頭,打動我心靈的東西很多,我卻格外關注這座“天上花園”。尤其在留心觀察那遍地密密麻麻、低矮弱小、自由綻放的花朵時,自然想起萬里黃河無數的奮進者、守護者和奉獻者。雪水、泉水、淚水、汗水澆灌的感人故事,是永不凋零的花朵,開放出生命最鮮艷、最耀眼的亮色,沁人心脾的花香陪伴一路歡歌的黃河,灑遍黃河流域,一直到大海……

編輯:李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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